首页  >  教授与研究  >  观点文章  

刘劲:网络的逻辑

刘劲|文  长江商学院会计与金融学教授、副院长

要了解世界,一定得有网络的概念。不懂网络,就不可能理解世界。

网络思维不同于互联网思维,互联网思维只是网络思维在互联网时代的一个特例。

网络是什么?当人或机器相互连接起来就形成了网络。网络是连接,连接产生网络。

连接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产生。大陆的电线插头拿到香港就不能用,必需用一个转换器才行。美国的电器拿到中国就会烧掉,因为中国的电压比美国高一倍,要用必需有个变电器。一个为苹果手机设计的APP放到安卓手机里是根本无法用的,要想用,必需专门重新打造一套新的系统。这些连接,之所以不能产生,是因为各自遵循的规则不兼容。规则之间可以转化,这项任务有时候简单,有时候很困难,有时候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网络的核心是连接,连接的核心是兼容的规则。

机器和机器之间的连接是被动的,是纯粹技术上的事情,道理很简单,这里我们不讨论。我们关注的是人与人,或者是人通过机器与人之间的连接。

BAT是互联网时代以来中国产生的最大的三个网络。百度通过最优秀的搜索功能,连接了大量希望在互联网里迅速获得信息的人们。由于搜索的质量随着搜索人数的增加而提高,最大的搜索平台自然吸引最多的搜索人群,从而产生最好的搜索质量,于是吸引更多的搜索人群。阿里的淘宝天猫是最大的网上购物平台,有最多的商家在平台上经营,于是吸引最多的客户,最多的客户反过来吸引更多的商家,更多的商家更多的客户。腾讯的QQ和微信是最大的人和人之间的网络连接,任何一个人要想和其他人连接,很难越过这两个平台。微信小的时候,新用户需要在它和米聊之间做个选择,但当它有了六亿活跃用户,选择就变得毫无意义。

BAT的这种强者愈强的情况我们把它叫网络效应。其实,除了BAT,安卓系统、苹果系统、微软系统、EMAIL系统、互联网本身、电话号码系统都是有很强网络效应的网络。网络效应是统一规则下的规模效应。

WTO作为全球的商贸系统是所有成员国通过统一的规则进行商贸来往的网络,也具有网络效应。TPP试图重启炉灶,在WTO之外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网络,接纳不同的会员,推崇不同的规则,所以是网络级的大事。

其实网络并不是现代人类的创造物。语言也是一个网络。语言的核心是单字、语法,这些都是规则,因此用语言交流自然是对网络的选择。中国人为什么要学英语,为什么很少人学俄语,道理是不是很清晰?如果我们把世界宗教和哲学里的故事和玄的东西去掉,我们剩下的也是规则。我们把必须执行的规则叫法律,基本要执行的规则叫传统,所有的规则的加总叫文化。人类文明史几千年,今天的人们基本是听几个人的话:孔子、老子、释迦摩尼、耶稣、穆罕穆德、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亚当斯密、马克思。古代的君王,通过武力,常能成功地征服无与伦比的广阔地盘,建立帝国:中华、罗马、奥斯曼、波斯、蒙古,但如果没有语言和文化的支撑,这些帝国最终总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统一的文化,不同的语言,产生同样的文明但不同的国家。所以西方包括西欧、美国、大洋洲国家,但同样经济发达的日本,由于文化的不同,最多能说是个编外人员。统一的语言和统一的文化使中华变成了史上唯一连续传承下来的帝国。秦始皇帝是个暴君,但其焚书坑儒、统一文化、统一文字可能是中华帝国持续绵延分久必合的最重要因素。成吉思汗善战,打下横跨欧亚的疆土。但其所占领地没有统一的语言、统一的文化,在历史长河上留下的只是依稀的记忆和后代人群里的支离破碎的基因片段。中华的伟大是必然的。倒不是因为中国人比其他人更聪明能干,主要是规模和网络效应。

任何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机构甚至一个社会都必须融入无所不在的网络里。逗留在网络之外并不是一个可以的选项。由于地域的隔阂,非洲的、大洋洲的、美洲的原住民在历史上无缘加入先进文明的网络,当被迫相遇时,就无法掩饰赤身裸体式的落后窘态,直到21世纪的今天,仍然有看不尽的路要追赶。反之,西欧的任何一个国家,无论大小,无论地理条件如何,有资源还是没资源,都是轻而易举的富裕发达国家。这是网络在起作用。今天的互联网创业者,无论做得多好,单打独斗都有很大的困难,等选择加入BAT的已有网络以后就忽然感到能喘一口气。这也是网络效应。

网络的大小和强度都不是一尘不变的。20年前谁能预测中国能涌现出全球顶级的三个互联网网络?谁又能预测苹果和谷歌网络的崛起?新的网络崛起,一定要为参与者提供更好的质量或更高的效率。BAT在中国的快速崛起很大程度得益于中国传统经济的落后。互联网也在改造西方,但由于其传统经济太过发达,速度就会受到影响。苹果和谷歌的崛起都是由于它们创造了精美绝伦的产品,为消费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体验。中文和英文作为世界最大的两个语言体系其竞争将会是持久性的。但中文相对的超常难度是其永恒的软肋。如果没有根本的改革,英文的竞争力还会进一步扩大,进一步巩固其世界语言的地位。

从长远上看,把谷歌和苹果相比,我不看好苹果。原因是,它的网络是封闭性的。PC时代,苹果的产品质量本就优于微软,但由于其封闭性,在乔布斯重新接手时,几乎是奄奄一息了。类似,犹太教本是西方宗教的开山鼻祖,但其教义强调犹太人的独特性,要成为一个犹太人,妈妈必须是犹太人,所以是封闭性的。于是,从犹太教分支出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由于其开放性,变成了比犹太教影响力大的多的宗教体系。网络的效率和开放性都很重要。但从长远上来看,开放性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效率。

每个网络都有一个或几个中心。百度系的中心是百度,阿里系的中心是阿里,腾讯系的中心是腾讯。华为、小米、联想、三星等手机的中心是谷歌。西方的中心是美国,欧洲、大洋洲、日本为辅。网络本身没有价值的判断,但网络的中心往往有自己的利益,因此会利用网络来谋取、扩大这种利益。安卓可以被免费使用,但使用方必须满足谷歌开出的条件,帮助谷歌推广它系统中的核心应用。当美国感觉在WTO中得不到利益最大化时,它就另起炉灶着手建立诸如TPP和TIPP这样新的网络。让谁进入这个网络,进来后遵循什么规则,都是网络中心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对于网络中心来讲,网络的价值来自于网络的规模和其自身在网络中的影响力,是两者的乘积。要把网络做大就要开放,但越开放网络中心的影响力就越小。互联网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网络,但没有谁能从中直接获利。要增加影响力,就要限制其他参与者的自由度,这对他们的吸引力自然就有损伤。苹果对IOS系统是完全的掌控,但同时得到的是日渐消瘦的市场份额。因为是做乘法,完全的开放和完全的控制对网络中心都不是好事。最佳选择一定是一定程度的开放和一定程度的控制。所以,如果是一种优化的网络设置,中心和边缘的利益必须是共同大于冲突。如果边缘在叫苦,要反抗,中心就必需做自我检讨,重新度量规则的合理性。从这里可以看出,在BAT对其各自网络的管理上,腾讯可能是选择了一条更有智慧的道路。把平台开放出来,把“半条命给合作伙伴”,对合作伙伴不是控股而是参股,都是吸引新会员、维持并扩大网络的智慧之举。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越开放的心态也代表了越宏大的野心,腾讯显然是在为更大的作为做准备。

以美国为核心的西方对世界政治和经济的掌控也是基本上采用了这种策略。做为人类历史上真正全球性的帝国,美国没有运用其高超的武力去殖民或抢夺领地,而是运用其全部国力去维护一套有利于美国利益的国际规则:WTO、TPP、IMF、世界银行、北约组织、美日同盟等都是这套规则的不同表现。这套规则的核心是美国保持无法媲美的全球影响力。这套规则的高效率和开放性使西方能在冷战中集中全球资源,完胜虽然也是开放的、但效率低下很多的苏联体系。

像西方的这种基于开放规则的全球治理理念是人类发展史上新的概念。大英帝国对全球的控制是通过征服、殖民、把英国人派出去。蒙古帝国是靠成吉思汗的血脉子孙们。古时的帝国需要征服是由于网路中心对世界的看法是基于家族的民族的概念。现代的西方体系由于放弃了家族或民族的原动力,所以更有包容性,更容易理顺中心与边缘的关系。不是没有冲突,只是激烈程度要小很多。

中国过去三十年的发展,正是非常智慧地有效利用了美国为中心的全球体系。这种利用是以遵守既有规则为前提的。中国的迅猛发展使得中国的利益日益与网络中心美国有了冲突。如何在全球网络里同时容纳两个中心,或一个大中心一个小中心,成了21世纪国际政治最重要的话题。但,从我们对网络的分析上看,无论结果如何,一个高效的、开放的、去民族化的全球网络一定是众望所归。中美以及世界如何在这样的大框架下重新取得平衡从很大意义上决定了世界将来几十年的福祉。

总而言之,网络是政治、经济、文化里的一个核心概念。它大到影响地缘政治,小到影响对手机或手机上应用的选择。建立网络思维是利用网络制胜的第一步。

文章来源:《财新网》

相关阅读

学院新闻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