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年08月15日
2025年8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关于贯彻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民营经济发展再获制度性护航。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是中国第一次出台专门针对民营经济群体的法律。《指导意见》从五部分提出司法保障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具体举措，主要包括保障民营企业公平参与竞争、拓宽融资渠道；引领规范经营，服务安全出海；加强产权保护、规范处置涉案资产，保护民营经济组织及其经营者合法权益；优化诉讼服务，降低民营经济组织解纷脱困成本等内容。
如何破解执法尺度难题？政策红利如何转化为企业信心？法治的生命力在于实施，为此，长江商学院周春生教授对新政深意进行了独家解读，聚焦民企关切的热议话题，剖析政策落地面临的区域差异与挑战，为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关键洞察，值得每一位关注中国经济的读者深思。
Q: 最高法指导意见的发布对于民营经济及经济发展的意义是什么？
周春生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于4月底正式颁布（4月30日），今年5月20号正式生效，是一部全新的法律。针对的群体主要是民营企业家这个特殊群体。
具体的法律条文大家一目了然，但在执法过程当中存在一定的难度。原因在于它不像刑事诉讼法、个人所得税法等法律已有多年的执法经验，标准也相对更加清晰明确，此外，涉及民营企业的案件一般是关系到政企关系的行政案件，尺度的把握也就更为敏感。现阶段司法解释的出台，对于民营企业合法合规行为的保护，就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Q: 为什么在现阶段强调民营经济的司法保护？
周春生教授：法律从出台征求意见、明确法律条文到实施落地都会存在从条文到案例的适应阶段。不仅仅是民营经济促进法，其实包括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民事诉讼法等法律法规的执法力度在各地都存在差异，具体到怎么管，管到什么程度各地也存在差异。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作为一部新出台的法律，直接涉及政企关系，就更加微妙，也更加敏感。比如说保护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怎样来界定是否属于合法权益？企业在经营的过程中，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事无巨细都大力惩治，毫无疑问会影响民营企业的经营环境。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对民营企业的不合法、不合规乃至犯罪的行为视而不见，这就必然涉及到执法的力度和尺度的问题。
比如税收，部分地方出现过曾经是免税、减税优惠，三五年后又倒查追缴税款，认定为违规，甚至上升到违法犯罪的问题。这就没有释放出保护民营企业家的信号，也不利于提振企业家的信心。这种执法力度和政策上的不确定性，会给企业增加决策困难。
Q: 今年四月份颁布民营企业促进法，五月推行，此前也在国家发改委内设了民营经济发展局等，整体传递了什么信号？
周春生教授：从我个人的观察和研究来看，2024年开始，特别是2024年7月份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召开，政府对民企的关注力度，政策支持力度明显增强，向民营企业释放出重大利好。会上明确提出要健全支持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法律制度，完善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权益的制度，并推动相关立法。同年十月份，就出台了征求意见稿。
从去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到今年2月份习近平总书记出席的民营企业座谈会，实际都在不断释放公平公正对待民营企业的信号，包括要素获取、市场准入、资金融通、参与重大科技项目等方面。就如同总书记所讲，“民营经济发展前景广阔、大有可为，广大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大显身手正当其时。”
党中央国务院对民营企业的关注和支持力度明显增加，既有改革开放以来政策的持续性，也有鲜明的时代背景。中央在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决定中就提出了“三个面对”，即面对纷繁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面对人民群众新期待。在大国博弈，国际国内形势纷繁复杂的大背景之下，我们即将迎来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即到本世纪中叶基本实现现代化，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Q: 目前最高法出台的司法解释涉及到许多方面，比如严格落实“非禁即入”，完善行政诉讼制度，比如纠正小过重罚，以及解决拖欠账款，进行产权保护等等内容，长江商学院本身也有很多头部民营企业校友，企业们更在意哪些内容？
周春生教授：我们法律要保护的是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合法权益，一个是“合法”，一个是“权益”，这两个都是关键点。民营企业也可能出现违规、违法甚至犯罪情况，对于违规、违法、犯罪行为当然需要惩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的合法权益必须得到充分保护，这对保护和调动民营企业家的积极性非常重要。民营企业家实际上最关心的就是人身自由和财产安全。
最高法出台的意见就涉及到“小罪重罚”。比如有些地区在执法过程当中出现的巧立名目等情况，显然和民营经济促进法的基本精神相违背。我们必须牢记以发展为大局，如果民企有过错，也应当本着过罚相当的原则。
比如说一家餐厅可能有消防安全问题，处理过程当中，不能刻意以安全为由无限制的提升消防标准，给企业的经营造成障碍，甚至以此为理由进行所谓的“趋利性执法”。
我们应当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的出台和执行来增强企业家的信心。这对于中国民营经济的发展，对整个中国经济的发展实际上非常重要也非常有必要。
Q: 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信号已经持续释放，民营企业家的顾虑减少了么？
周春生教授：我和一些民营企业交流的时候发现，在2024年年初的时候，民营企业家是相对悲观的，甚至说过“2024年可能是过去10年最差但未来10年最好的一年”这类话，从2024年下半年一直到现在，已经很少听到这种说法，说明民营企业家的信心已经有所好转。
此外，影响信心的因素也有很多。
● 第一，就观察来看，民营企业家依旧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顾虑，不只是民营企业家个人的表态，还包括投资增长放缓、市场消费需求不旺盛这些现象都反映出一定的信心压力。影响信心的因素包括对未来经济前景的预期，对于全球形势、国内政策的预期，所以提升企业家信心任重道远。
● 第二，我们应当看到，最近一两年，中央高瞻远瞩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包括《民营经济促进法》的出台，对于稳定民营企业家信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个作用也有待进一步深化。
Q: 市场也比较关心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国企和民企的关系，周教授您怎么看？
周春生教授：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都是中国现代化建设的重要组成力量，但两者之间有分工，角色也有一定差异。这次意见明确了民营企业在市场准入、要素获取、融资上能够获得平等的地位，我们希望两者之间在地位平等方面有所改善。
第二，意见也提到“非禁即入”，这就是法治社会、法治精神下的法无禁止即可为。如果能够落地，毫无疑问对民营企业来说是一个重大利好，也就是说原来国有企业可以做的事情现在民营企业也可以做了。
因为在过去的若干年，很多项目尤其是政府项目，通常把民营企业排除在外，甚至有些国有企业工程或者项目当中，中标之后民营企业必须穿一个国企的马甲。民营企业借助跟国有企业的合作，接受国有企业转包，实际的情况是民企在相当程度上被排除在了政府重大工程和政府项目之外。
原来民企被排除在一些政府项目之外部分原因也是担心会有风险。那么现在最高法相关的司法解释进行了明确，我相信许多地方政府在民企准入方面会减少顾虑。
Q: 目前地方经济发展不平衡，市场化发展水平不同，各地的财政压力也有大有小。指导意见在实际上落地的过程当中，还可能面临哪些压力，需要什么抓手？
周春生教授：中国经济区域发展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平衡，实际上是一个长期的现象，这种现象毫无疑问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解决。其实世界各国都一定程度上存在这类现象，因为各个区域的经济发展条件、人才密度、资源禀赋，甚至文化理念都有差异，经济发展也不可能是绝对均衡的。
这几年，由于经济增长放缓，房地产形势下滑，地方财政也普遍存在问题，当务之急是要给地方财政纾困。如果地方财政的日子好过一些，地方设法从民营企业争抢蛋糕的动力就会减弱。否则我们颁布再好的法律，在执行方面可能都会被打折扣。
政府部门是执法部门，民营企业是被监管对象，在政府和民营企业方面，政府要强势得多。这就需要：第一、上级政府乃至中央政府充分重视各地民营企业执法当中存在的问题；第二，上级部门应该汇集一些涉企执法，特别是《民营经济促进法》出台之后，树立一些典型案例，比如巧立名目从民营企业争抢蛋糕，需要适度给予处罚，以儆效尤。
Q: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民营企业自身遭遇不公平的对待，至少到最高法审理层面，可能得到一个相对而言比较中立的判决？
周春生教授：会有一定的作用。实际上民营经济促进法出台之后，民营企业家存在一定的观望情绪，原因是通常涉企执法的问题都和政府有关，而毫无疑问政府和执法机构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某地方的市委市政府对法院及其他执法机构的影响力远超民营企业，这就是为什么要树立一些典型案例，把不正当的执法给遏制住。要不断优化执法环境，一旦地方政府违背法律，相关人员要付出代价。
第二，一些涉企执法的敏感案例可以要求异地执法。当然这也要考虑到执法资源的占用。
Q: 8月1号最高法还有一个司法解释是关于社保缴纳的，最高法明确规定无论劳动者的实际工资收入如何，用人单位都必须按照当地规定的最低社会保险缴纳基数标准为劳动者缴纳社会保险费。大家讨论的得比较多的是，对于企业来说尤其是小微企业，经营负担很重，您怎么看？
周春生教授：刚才讲到了在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下，一方面我们要尽力维护民营经济、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合法”这个词非常重要，不是要偏袒民营企业，不是什么民营企业无论做对做错、违规不违规都维护，而是维护合法权益。
大家要知道，民营企业解决了中国绝大多数的就业问题，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中国公民的社会保障是由民营企业来完成的。社会保障又涉及到社会稳定、国家安全。如果缺乏基本的社会保障那整个社会的稳定乃至国家安全都会受到影响。
民营企业的合法经营中依法为员工缴纳社保也是其中的一条，这就对民营企业的盈利能力有了更高的要求。我没有测算过这意味着每个劳动力要增加多少成本，但正常合规经营的民营企业，绝大部分员工都是正常缴纳社保的。
媒体原发链接：https://opinion.caixin.com/2025-08-15/102352074.html
